洛也莫奈簡

偷走媽祖廟的焚香

霖我 | 亲密爱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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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实在是一个很会谈恋爱的人。在我搂着他的脖子被他亲吻的时候,我如是想。

 

 

我仰头,阳光漂浮在海面上,被折射成无数颗星子,在眼前不断地闪烁、耀动。贺峻霖的面镜氤氲着水汽,可我还是轻易捕捉了他的眼睛,沉默的遥远的,明亮的炙热的,灼烧我的心脏。



他贴着我在水中飘散的长发呢喃,剔透的气泡穿梭过发隙,有些痒。许是条晶莹明澈的游鱼,在赤红的珊瑚礁迷失了方向,斑斓的鳞片熄了色彩,洋洋洒洒地湮灭在泡沫里,金光闪闪,于是亲昵地依偎。

 

 

他托着我的脸,我朝他佯怒地龇牙,把调节器塞进他嘴里。他笑,黑色的调节器冒出成串的泡泡,噗噜噗噜急切地往海面上冲,吻过他的面颊,碎在深蓝的流潮里,像萤火,好美好美。

 

 

我给他打手势,他跟我一起上浮,我扯他的BCD上的拉环,一拳打在他气囊下的肩膀上,“寻死啊你?不许在水底下摘调节器……”

 

 

他摘下面镜挂在手腕上,捧着我的脸直率又莽撞地贴上我喋喋不休的嘴。



我一时间只知道睁着眼怔怔地看他,他发梢上挂着的水珠沿着他眉骨滑落,轻颤着的睫毛在阳光下熠熠的。贺峻霖好像晒黑了点,也可能是背光的缘故,反正他身后的太阳太亮太亮,刺痛我的双目,我这才想起来闭眼与回应。然后我们又一次沉沦于蔚蓝的海豚湾。

 

 



贺峻霖呼痛,我把纸巾贴在他手背上。

 

 

“好点没?”

 

 

“好点。”他看起来颇惊奇,拿起纸巾捣鼓捣鼓,“这是什么?”

 

 

“白醋。”

 

 

嗅着纸巾的人立马皱起脸,把纸巾贴了回去,“白醋还有这作用。”

 

 

“嗯。你这是被水母蛰了,白醋敷一下能缓解疼痛。”

 

 

“啊?水母?我都没看到。”贺峻霖的语气还有点遗憾。

 

 

我忍俊不禁,“蛰你还让你看到它?”

 

 

他没响,我又问:“还疼不疼?”

 

 

他小心地掀起纸边,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自己被水母蛰了的手背。我抓着他的手打量了一下,小水母留下了一小片红斑,“这种透明水母在水里完全看不见,通常是很多一起行动,只蛰了这点地方你算幸运的。”

 

 

“……那是因为我湿衣穿得好好的,只有手露在外面。”他弱弱地反驳了一下。

 

 

“你脸也在外面。”我捏了一把他被烈日蒸得有些微红的脸,软软糯糯的,还有些温热,“大概是看你太好看了,舍不得蛰你的脸。”

 

 

他的脸好像更红了些,姑且算是我的力气太大。贺峻霖不甘示弱地掐我的脸,“那一定是因为你哪里都好看才都没有被蛰咯?”

 

 

他是在忿懑我没穿湿衣却没有被蛰。我心里发笑,“今天天气好,暖和,我懒得穿。”

 

 

“哪天不暖和了……”他小声咕哝一句。

 

 

于是我亲吻发牢骚的贺老师的手背,问他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那天的黄昏特别美,橘红色的夕曛勾勒出他发丝的轮廓线,他的唇又湿又咸,那是大海与海风的味道。

 

 


 

 

菲律宾实在称不上什么安生地方。Liam肿着眼睛走进潜店,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从冰柜里翻出冰袋递给他敷,他忽然抽噎着说不出什么,只是反复重复一句“Thank you”。

 

 

据他的意思,他是在向路人问路的时候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拳。

 

 

我大概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Liam的澳洲口音惹得某些没教养的土著不愉快而已。弘木对此显得异常愤怒,几乎差点就提着刀去找那人干一架。还好贺峻霖及时拦下了他,我没好气地嘲他这条骚包的沙滩裤只会让别人觉得他是来挑事儿的派大星。但弘木最后还是怒不可遏地找Joseph商议,说什么也要亲自解决这件事。

 

 

Liam的状态很不对劲。我知道他是个容易胡思乱想的人,但是其实很少见他这么沉默,只是坐在大堂,看着海,看着海鸥腾飞,看着夕阳西下。风吹起他的明黄色T恤衫衣摆,宽厚的背上湿了一片,汗津津地牵连着衣服。

 

 

“Don't be too sad.”我递给他一杯芒果冰沙,甜甜的,凉凉的,“Something sweet will help.”

 

 

“……Thank you.”他低着头应声接过,却没有拿起那把银匙。

 

 

“Do you want to talk about something?”我在他旁边坐下。



其实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形象的澳大利亚人——看起来壮得能和一只袋鼠搏斗——内心却柔软得一塌糊涂。他相当不能理解因为自己不够熨贴的口音而受到的歧视。从小到大,在他长大的环境里,大家都是这么说话,也有外国人,口音的确不一样,没人会因为某个人的格格不入而去排挤他或是欺凌他。——那有什么的?

 

 

“It's just……just different.”他红着眼眶,挫败地垂着头。

 

 

冰沙杯壁上挂的水珠沿着玻璃杯的纹路下淌,冰沙也有些融化,一团冰渣和芒果果肉浸在甜味的水里。我突然为倒霉的人性感到悲哀,人心怎么不能像芒果冰沙一样容易捂热、融化,滋味甘甜。

 

 

“Just different,not strange.”我是在喃喃自语,却刻意强调了美式发音。

 

 

他有些木讷的样子,我冲他眨眨眼,切换回英美混讲的怪异英语,“Sometimes we need to cater to others deliberately.(有时我们需要刻意迎合他人。)”

 

 

其实我是希望他笑的,但是他却哭了,眼泪从眼角沁出,一颗一颗地落下,变成冰沙里的一点点融冰,尝到芒果的咸涩,慢慢下坠。

 

 

“Let's talk about something else instead of this sad stuff. ”我递给他一张抽纸,他接过来擤鼻涕,似乎要发出天大的声响。

 

 

“About what?”他的声音还染着浓重的鼻音。

 

 

“Such as……”我顿了顿,没来得及细想便随口提了句,“How did you and Hiroki meet?”

 

 

我的本意其实是想聊点愉快的事放松心情,毕竟不如意还有好多。

 

 

聊到弘木,Liam看起来也的确心情好了不少,他抿嘴笑着开口,脸颊的肉活跃地鼓起来,“I met him in Tokyo,when I went there as an exchange student……”

 

 

我却有些愣,“An exchange student?”

 

 


 

 

我曾经好奇心作祟问过弘木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性取向的。他跟我讲这个故事时戴了副墨镜,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沙滩椅上。阳光把他的花裤衩照得明媚。

 

 

他说那是他的初恋。

 

 

弘木曾经很短暂地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在他21岁那年,他用他叽里呱啦说不清楚的母语居然在东京撑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他真的挺不幸的。父亲在他年纪尚小的时候,因为老旧建筑的墙体忽然坍塌而意外离世。在弘木的记忆中,这个中年男人不苟言笑,对自己的孩子各方面也比较严苛。以至于他说自己只见过父亲的一张笑脸,黑白的,安详的。

 

 

他自幼是跟着父亲在菲律宾生活的。他爸来岛上的契机也很简单,他没接受过什么教育,不过是来当一个船员,替人搬货多赚那几张票子。母亲由于家人的反对,只好一直留在东京,在一个小公司里当电话客服,每个月父亲都会寄钱回去。那个年代的东京,女性没什么地位,母亲在职场处处受人挤兑贬低,过得又能比他们好在哪里。

 

 

弘木开始试着在岛上找活干。他与母亲忽然间失联了,他甚至拿不出买一张机票飞回日本的钱。没有办法,他得活下去。他干过船员,电焊,给人家修过摩托车,可是都没有他当潜水教练能挣。他的潜水天赋几乎是与生俱来,老水手说这孩子窜在水里好像一条鱼,都不要怎么换气,随随便便能潜下去七八米深。

 

 

生活这才慢慢回到正轨上,紧随其后的便是噩耗——母亲在家中自杀。

 

 

他匆匆赶到东京,领到的是母亲的骨灰盒。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他甚至来不及记住母亲的相貌,她就化为了这一点大小的木盒子,双手就能捧住。

 

 

弘木失魂落魄地游荡在东京街头,满目璀璨霓虹,他只身一人。然后他推开便利店的门,买了一听啤酒,居然还因为日语说不利索跟收银员争论起来。他们吵得面红耳赤,弘木在回忆的时候,说其实他根本不记得他跟那个收银员因为什么而吵,又吵了什么,他就记得一个高高瘦瘦的西方长相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着跟那个收银员说了什么,收银员便没好气地把啤酒咣地敲在桌上。

 

 

“So you fell into a crush?”我笑着问他。

 

 

他摇摇头。

 

 

那个男生其实是作为交换生来东京读书,比他小一岁。男生很白,又高又瘦,长着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的红色的头发。他实在是太好,好到让弘木不敢相信。他帮弘木解决了许多问题,比如语言不通,居住场所,工作需求等等。弘木家是有套房子的,母亲全部留给了他,可是当男生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找房子的时候,他竟鬼使神差地点头。

 

 

我笑他也是太容易栽了,怎么会有一见钟情这么傻的故事。

 

 

他只是淡淡地望着天边,像是在回忆着。

 

 

他与那个外国男生合租了。男生帮他找了在便利店上夜班的兼职,因而弘木会回来的很晚。但男生每次都会给他留一杯热牛奶温在锅里。



那天下雨,很大很大的雨。弘木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接近破晓,雨还是倾盆如注,路面湿答答的。他与早晨的兼职生交了班,蹲在便利店门口点了一支烟。然后那个外国男生打着伞向他走过来,他真的很好看,眼睛深邃,鼻梁也很挺,浅红色的头发顺直地贴着两鬓,典型的西洋帅哥。他笑着跟弘木说果然你又不带伞。

 

 

确实是,很让人心动。又太drama,好比男生最开始就可以听懂弘木非人类的语言。对弘木来说简直是天赐的缘分和心动,可对人家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弘木的墨镜反射着阳光,光泽的边沿贴着他的鼻梁。我没能看到墨镜下他的神色,但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脸颊上悄悄滑下的水珠。

 

 

故事的结局很仓促,男生回国了,弘木也是,他们最后都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岛国,和弘木单方面地从一段无疾而终的单恋中脱身。

 

 

弘木没跟我交代过故事里另一位主人公的其他,包括国籍学校星座之类。我看着眼前的Liam;尽管胖胖的他和弘木口中那个又高又瘦的帅哥几乎是天壤之别。可是我想,这个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听得懂弘木英语的人了。

 

 


 

 

在贺峻霖的死缠烂打下,自由潜终于被弘木提上了日程。螃蟹船载着四个人疾驰在碧蓝的海面上,掀起白色的浪花。

 

 

现在我的视线每每落在弘木和Liam身上时,心里总有些怪怪的。贺峻霖扯着我的装备让我别老盯着人家看,人家也会不好意思。

 

 

他的背滚式入水一如既往地怂,几乎是被我拽着下水。

 

 

我指着一只海兔给他看,比了个兔耳朵,他显然没懂我什么意思,手揉揉我的脑袋。傻不愣登的。

 

 

我对这个潜点的执念其实在于一艘古老的沉船。它在这很长时间了,我不知道多久,因为我第一次来它在,我后来每一次来它都在,但我以后再一次来它还会不会在,就没人说得清楚了。大海的秘密。

 

 

“贺峻霖——”

 

 

他愣了一下,震惊地摘下调节器,“这地方有空气?”

 

 

沉船的一个角未能被水完全覆盖,留出一个有空气的角落。

 

 

“……别摘调节器,这里面空气不干净。”

 

 

这里也就堪堪塞进两颗脑袋,我和贺峻霖几乎鼻尖抵着鼻尖,面镜都要磕在一起。太近了,近得他脸颊上漂浮在水中的细小绒毛也清晰可见。我看到他面镜下漂亮的桃花眼,略微下垂的,像玻璃珠一样晶亮的,柔情又多情的。

 

 

他听话地戴上调节器,然后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

 

 

“Hazel,你真好看。”

 

 

有那么一瞬的眩晕,我恍惚间很想留在这里,留在海豚湾的这艘又小又破的沉船里。



“……你也是。”

 

 

我听到他咯咯的笑声,弘木拽我的装备,意思是让我俩出去,他要给Liam秀一下这个神奇的地方。

 

 

我悻悻地想这里或许只能塞下Liam一个人的脑袋,戳戳贺峻霖的胳膊示意该走了。

 

 

而他的最后一个尾音被淹没在海水中。

 



 

我不知道贺峻霖说了什么,也没去问他说了什么,更没去猜他说了什么。我和他一起陷在海景房的大床里聊着“现在”。我们好像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不想聊的过去和未来。那些都太遥远太遥远,不是这小小的PG岛上的我们应该考虑的。只有现在,我们只有现在。

 

 

“Liam在船上的话什么意思啊?”我挠挠他的肚子。我是指回程的船上,Liam忽然开口来的那一句“It's time to go home.”

 

 

他不甘示弱地捏捏我身上的软肉,“他女朋友还在家等他的意思。”

 

 

我一下子不闹了,坐起身来面对着倚墙躺着的贺峻霖,“你是不是看出来什么了?”

 

 

他宠溺又纵容地任由我半坐在他身上,微微起身啄我的嘴唇,“看出什么?”

 

 

“……没什么。”

 

 

他轻轻叹息,“有些人,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结局。”

 

 

我刚想反驳,弘木敲响贺峻霖的房门叫我去给气瓶灌气。我骂骂咧咧,跟贺峻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才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推开房门,“Have you no hands of your own……”

 

 

他有些疲惫地靠在有些泛黄的墙边,身上还是没换掉的湿衣。

 

 

我叹了口气,举起双手投降状,表示自己不想干知心姐姐的活儿。

 

 

他不响,眼睛静静地望着天边的霞光,橘的红的粉的,像混沌的颜料搅拌在一起。

 

 

我也安静下来,坐在沙地上陪着他看日落,赤红的日慢慢消失在海平面,天空慢慢被幽蓝绀紫吞没,又被黑夜侵蚀,星辰闪烁,万里无云。

 

 

“It'time to take a shower and change the wet.”我说。

 

 

他这时转过头看我,我从没见弘木露出这样严肃的神情,他一字一顿地答非所问∶“Get along,Hazel.”



好好的。

 


……

 


贺峻霖屋里飘着淡淡的迪奥旷野味,我好像习惯了被这个气息包围,或者有些迷恋上这个味道了。笔记本电脑连着便携音箱,一首《亲密爱人》婉转悠扬。

 

 

“也许我应该好好把你拥有/就像你一直为我守候”

 

 

贺峻霖不在这儿。我坐在有些凌乱的床沿,拿起床上的笔记本,把歌儿换成了《坏女孩》。

 

 

“他将身体紧紧贴我/还从眉心开始轻轻亲我/耳边的呼吸烫热我的一切/令人忘记理智放了在何”

 

“Why why Tell me why/夜会令禁忌分解引致淑女暗里也想变坏”

 

“Why why Tell me why/没有办法做乖乖”

 

 

梅艳芳当初因为这乖张前卫的歌词被内地封了七年。那时候的人真是封建愚昧不懂欣赏。我揉揉脖子往窗外看。

 

 

我看见贺峻霖了,他在外面打电话。我把乐声调响,没能盖住那句“Gardenia”。

 

 

弘木乌鸦嘴。我玩贺峻霖的笔记本电脑,屏保是个目测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她像是被抓拍了回眸的瞬间,西方面孔,肤色比贺峻霖还白,眼睛大得惊人,蓝灰色的眸脉脉含情,脸上似乎带了点淡妆,泛着恰到好处的红晕,浅金色的长直发垂到腰际,身形修长却不纤弱,一袭白裙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

 

 

我拉了拉半透的防晒外套,企图遮蔽住自己削瘦的、包裹在挂脖泳衣内的年轻身体。贺峻霖那天得有多醉能分不清我和她?要怪就怪岛上的夜太黑了吧。



我看向屋外的海滩,他正低着头浅笑,娇俏的样子像青春期悄悄暗恋篮球校队主力,因为对方接了自己的水心脏扑通乱跳的小姑娘。

 

 

音乐又被我切回了《亲密爱人》。就像贺峻霖永远也不会喜欢《坏女孩》一样,他并不是不懂欣赏,只是欣赏不来。有些人天性就更适合“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

 

 

他的电话打完了,抬眼对上我视线的瞬间,嘴角的笑意还没消失,只是有一刹的凝固,然后那个笑容的意味变得不同。

 

 

屏保上的女孩轻轻浅浅地微笑着。



“坏女孩”。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蹲在阴暗的女厕所里吞云吐雾,镜子里的十四岁少女双目猩红,胸前画着长长的俄语字符。那年她躺在纹身店的黑色皮床上任凭摆布,戴着黑色口罩的短发纹身师姐姐捏着纹身针柔声问了句疼不疼。



我回过神,一把攥住自己的耳朵,被分布得乱七八糟的耳钉扎得刺刺地痛了才松手,把笔记本切换成音乐播放页面。

 

 

贺峻霖走进来,随意地瞥了一眼被我搁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然后弯下腰吻我。

 

 

他的鼻息炽烈地与我交织在一起,我的身体沉在海底,沦在旷野。

 

 

“学校出了一点事,我可能要提前回去。”他在用笔记本电脑订机票,我缩在他旁边,看他的侧脸被屏幕莹莹的白光吻过。像某种叫不出名字的美丽海洋生物,因为不认识才美丽。

 

 

“牛津大学?”我往他怀里钻钻。

 

 

他指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嗯?”

 

 

“Oxford,我又不是不识字。”我抬了抬下巴,又自顾自地岔开话题,不愿戳穿他拙劣的谎言,“你还有差一潜就能拿AOW了,现在回去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下次吧。”他说。纤长的睫毛垂下,好像在看我,但我们之间隔了一层雾霭,我看不清他眼底晦暗的神色。

 

 

“好。”我闭上眼,搂住他的腰,“困。我睡了。贺老师晚安。”

 

 

我没去送贺峻霖,弘木差遣Joseph护送Liam和贺峻霖两个人安全到马尼拉机场。



我忽然担心他和Liam两个人都傻兮兮的,要是又在售票处被讹了怎么办,在机场找不到路怎么办,钱包被人摸了怎么办。然后我想了很久,最后拽着Joseph叮嘱:“Don't let them get hurt.”

 

 

贺峻霖坐上那辆来的时候坐的SUV离开,他甚至没有回头。我突然想,贺峻霖应当是爱雨雾胜过骄阳的。

 




 

弘木躺在沙滩椅上问我怎么不亲自送人。

 

 

我摇摇头,“I was just supposed to take him here.(我只负责带他来。)



这是他自己意愿要离开。

 

 

弘木沉默了很久,又问:“……Do you need a pair of sunglasses?(……你需要墨镜吗?)”

 




 

其实我对帅哥教授兴趣不大。我的审美形成了固化思维,非要说让我觉得好看,不是年轻时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就剩一个贺峻霖。选调香这个课主要是感兴趣,要是早知道这么多人我绝对不选。

 

 

我费劲地找了个位置,还有点靠后,边上是一个看起来挺高挺壮的男生,我冲他笑笑,听见前排女生对这个巨帅的教授的议论。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我听她们从教授姓贺,聊到在牛津读过书开始,我的半边身体忽然僵直了。不会真的这么巧吧。世界上长得帅的人比比皆是,姓贺的人比比皆是,了解香水的男人比比皆是,毕业于牛津的博士生比比皆是……靠。

 

 

贺峻霖挟着一个文件夹走进来,脸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他扫视了教室一下,然后看到了我。我非常笃定他看到了我,虽然我坐在很后面,还缩成一团强行往旁边男生身后躲。他在和我对视。

 

 

我慌张地戴上一副黑色粗框眼镜,虽然没什么用,我比较希望贺峻霖突然失明。

 

 

他歪着头盯着我,金丝眼镜后审视的目光让我有些不寒而栗,黑色的瞳仁几乎要把我整个儿吞噬。……虽然是挺好看的,有点斯文败类的味道。

 


太窒息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在我紧张得掌心蹭蹭冒汗之际,贺峻霖终于收回了目光。他走到讲台上,翻开文件夹,“我们先点一个名。”

 

 

前排女生又议论起来,“不是说贺教授从来不点名吗?”

 

 

哈哈。大概他就点这一节课。我满头虚汗,又欲盖弥彰地摸出个口罩蒙住脸。旁边的男生吓了一跳,“你不热吗?”

 

 

热啊,怎么不热,热死了。没见我还穿着无袖露脐衫和超短裤吗。

 

 

贺峻霖真的点起名来了,我真是郁闷得要命,更要命的是这个课怎么还真就没人旷。要是我故意不应声他还能通过排除法找到我是谁。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继续点下去,直到他把文件夹合上,说“好,我们现在开始上课”,自始至终都没有叫到我的名字。

 

 

我的脑袋很晕,虽然有很多蹭课听只为一睹贺教授芳容的少女,但又不包括我。可是我旁边那个叫周翰的男生显然默认了没被点到名的我是她们之一。

 

 

在他问我是不是喜欢贺峻霖这种类型的时候,我绝望地心想,贺老师请还我一世英明。

 

 

我好不容易熬过了人生中异常艰难的一个半小时,这九十分钟、五千四百秒内我没有片刻不在走神。从Sabang潜点的橘红色海星想到贺峻霖吻我时情动的模样。



贺峻霖离我相当远,可这迪奥旷野怎么萦绕在我周围挥之不去。哦,原来是我自己喷的。

 

 

我弹了自己一个脑瓜崩,周翰明显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我竟敢YY自己的老师,简直罪该万死。”我几乎要把手里的中性笔掰断。

 

 

“那你确实罪该万死。”周翰从我手里轻巧地把笔抽走,“但你别把气撒在笔上,这笔是我的。”

 


……


 

“好了,下课吧。”



我单方面宣布,这就是贺峻霖今天说的最好听的一句话。我抓起包就要跑,又被一句话轻松地遏制了命运的后脖颈。

 

 

“羽蝶同学麻烦留一下。”

 

 

他漂亮的嘴唇一张一合,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每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我在想我妈,我亲爱的母上大人,她为什么要给我起这样的一个如此……玛丽苏的名字。

 

 

白切黑。我看着他在讲台上回答几个女生莫名其妙的问题,心里腹诽。我很没骨气地站在教室门口,几个女同学被贺教授第一节课就留学生这件事威慑到,结果要微信的心也没了,带着心疼的眼神看着我路过。

 

 

“跟我来办公室。”

 

 

他不会奸杀我吧?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古怪的想法,然后胆战心惊地意识到贺峻霖真的干得出来。

 

 

“你想干嘛?”我退后一步,警戒地扫视着他。

 

 

他挑眉。

 

 

我软下声音,“贺老师找我什么事情?”

 

 

他笑了起来,“你每次这么叫我,我都怀疑你在调情。”

 

 

“不好笑。”我垂着眼睛,“贺峻霖,这不好笑。”

 

 

他似乎在叹息,走上前,虚虚地抱了我一下。我没躲。

 

 

“你抽烟了?”他问,“烟味和旷野不搭。”

 

 

我后退半步。



窗外的天特别亮,亮到看不清天空的颜色,它几乎是透明的,我也变成透明的。我忽然没理由地想起纹身师姐姐留的棕色短发,是那种南韩男爱豆头上常出现的顺毛,浅浅的细细软软的。她带着手套的手拉了一下口罩,那句温柔的疼不疼还飘在我耳鬓。其实我当时还以为她出声是要问纹身有什么含义。我懵了一会儿哑着嗓子回答她,不疼。

 

 

“贺峻霖,我一直都抽烟。和旷野不搭我也大可以用回鼠尾草与海盐。这跟你没关系的。”

 

 


 

 

贺峻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从理论课到实验课,他也没再表现出对我的特殊关照或是其他。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的实验操作格外差,差到令人发指。他只能反复地跟我强调这个不能加多了味道会冲会刺鼻,这个加的太少了只能有个前调,然后皱着眉头睎着我像个帕金森患者一样往试管里滴加香料。

 

 

周翰缩在我旁边,问我会不会有一天把香水炸了。

 

 

我说滚,老娘化学还是学得不错的。



贺峻霖走过来默默地把一支试剂放进试管架,他鸦羽般乌黑的睫毛向下垂着,滚烫的眼神在我心口重重地熨过。

 

 

雨很大。空气透着湿气,我蹲在图书馆门口点不着一支烟,没来由地联想到弘木曾在东京经历过的那个下雨的凌晨。



湿漉漉的天,倾盆的雨,红色头发的少年,为两人撑起庇护的伞。

 

 

烦死了。烟被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我拽了拽卫衣帽的拉绳,往雨中跑去。

 

 

所有人都打着伞,只有我一个不看天气预报还路痴的二傻子没头苍蝇一样在校园内乱撞。

 

 

然后我看见贺峻霖。他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雨里,跟狼狈的我对视。

 

 

他扣住了我的手腕。

 

 

你干什么去。

 

 

我恍惚间突然在想,那天红发少年来接弘木的时候,弘木会不会像我一样,不希望对方自然地揽着自己,更害怕对方会自然地揽着自己。因为清楚会陷入更心动的沼泽,所以乞求沼泽中的宝藏别再引诱自己的样子,未免太卑微可笑。

 

 

吃饭。我说。

 

 

我没有甩开他的手。现在的我看起来大概就是这样卑微可笑。

 

 

食堂吗?

 

 

……便利店。

 

 

哪一个?

 

 

东边那个。

 

 

我陪你去。

 

 

他的伞朝我这倾斜。我的心漏跳一拍,它说求你了贺峻霖,别给我撑伞。

 

 

可是贺峻霖不是那个外国男孩。他笑了笑,把伞收了起来,拽着我的手腕跟我一起在雨里狂奔。

 

 

好蠢。



雨点落在他一丝不苟的白衫上,洇透出他肩背的轮廓,水沿着他的下颌骨往下滴,就像刚从海里出来。可是这没有菲律宾温热的海风,只有北京雨天叫人有些窒息的沉重气压。天上仍旧乌云密布,像是永远都还能挤出水的墨色海绵,轰隆的雷声都在给他拍手叫好。这种天气是不适合潜水的,海底会阴冷漆黑,鱼群也没有踪迹。什么海上活动都不适合做,打渔都容易碰上海难。

 

 

真的好蠢。



他在便利店买了条毛巾让我擦脸,我说我不要。

 

 

“听话,这不是海,是雨。”他的桃花眼太漂亮,光是这样看着你就让你觉得用情至深。

 

 

我没有问那你怎么不撑伞。因为他肯定也知道蠢,肯定也知道我心动。这人真是居心叵测。

 

 

他把热好的盒饭放在我面前,“吃吧。”

 

 

我没有动。

 

 

他又重复一遍:“吃吧。Hazel。”

 

 

“……别这么叫我。”我捏起筷子。

 

 

他愣了一下,“……哦。那你快吃。”

 

 

什么啊。我深觉莫明,却不知道是谁在莫明了。空气也静下来,莫明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把便利店“欢迎光临”机械女声都盖过了。嗒嗒嗒。

 

 

半晌,他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你跟周翰在一起了?”

 

 

这一句把我吓得差点一口饭从鼻孔喷出来。我剧烈地咳嗽着,“什么?”

 

 

“啊。没有就好。”

 

 

什么跟什么。真是莫明。我瞥他一眼,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好看死了。

 

 

“慢点慢点,不急。”他拍拍我的背,“我想跟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谈恋爱呢?”

 

 

还没完没了了。



我顿时火大,“你找你的Gardenia谈去。”

 

 

他像是一下子愣住,“你怎……”

 

 

“你管我。”

 

 

他盯着我的视线凝固了几秒,片刻有点呆滞地眨眼,道:“她结婚了。”

 

 

“哈哈。难怪。”我翻他白眼。

 

 

又是沉默。莫明的沉默。窗外的雨和雷都无语。

 

 

“……你什么时——”

 

 

“不知道。”我没好气。

 

 

“……”



晶莹的雨点落在面前的玻璃窗上反映着白色的日光。你看,太阳不出来,太阳光还是要出来的。

 

 

我自认倒霉,举起双手归降般叹息:“……你在床上叫了这个名字。”

 

 

“……啊。”

 

 

啊。



啊?



啊,就完了?饭盒的黑色塑料底都差点被我手里的一次性竹筷戳出个洞。今天不是这饭盒被打翻,就是这竹筷被折断,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了。我想。

 

 

然后他又说:“我确实是喜欢她。”

 

 

……

 

 

“靠……”我的牙关居然在咯咯作响。人类的牙关居然真的可以发出这样大的响动。



“你有病吧贺峻霖?”我把筷子摔在桌上,“你现在说的是人话?”

 

 

他却在这时眉宇间舒展开来,仿佛丝毫没被我怒不可遏的质问刺恼,反而佻薄一般故意跟我绕了个圈子,“你胸口纹的那个俄语——”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明亮丰富,现在看来还有点挑衅的色彩,“是男人的名字吧?”

 


……



他说中了。



我心里闪过阵心虚,转瞬即逝地企图逃走,被动脉一把掐住尾巴,灰溜溜地缩进心脏的角落,嘴上逞能道∶“……你看懂了你不说?”

 

 

“我没看懂啊。我又不会俄语。”他往后坐了坐,有些慵懒放肆地抻了抻脖子,可惜便利店的椅子没有椅背让他靠着,“Gardenia学俄语,我问她了。”

 

 

他在笑。他在笑什么?



我瞪着眼睛觉得脸上发烫,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也许是难过得。

 

 

贺峻霖用那条不是很柔软的毛巾给我擦头发,问我为什么想到剪短发。

 

 

其实没什么区别。



我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就会想到那个女洗手间镜前昏暗灯光下的十四岁少女,披头散发,手里捏着根细长的寿百年,被泪水浸花的浓黑睫毛膏糊在眼睑,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眼底是粉霜遮盖不住的青紫,双颊几乎瘦得有些脱相,气色全然是腮红和唇蜜的功劳,她是化妆品堆砌出的一个苍白空洞的精美娃娃。



像纸醉金迷中的登徒子,又像腿软瘫倒在战火中的饿殍。



彼时她刚被初恋俄罗斯男友甩了。少女捧出一颗真心交付给了他,却换来一个他在同一个菲律宾姑娘接吻时挑衅的目光,和一个孩子气的、得意又恶劣的笑容。那个菲律宾女生只留给她一个背影,瀑布一般的长发却像梦魇一样萦绕在她脑海里。



她恶狠狠地瞪着镜中的自己,哆哆嗦嗦地捏着一把剪刀,一刀两刀剪去了乌黑的长发,像是要剐去那个人在心里留下的印记。第二日她咬着牙,拖着黢黑的行李箱,登上了那个小到几乎不值一提的菲律宾岛屿,轱辘在沙滩上碾出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还是毫无长进,无论从哪个方面。头发被染成乱糟糟的红,剪得参差不齐,像海带一样鬈曲在脸侧。

 

 

我没应声,他也没追问,说短发也挺好看的。

 

 

“……不好看吧?”我用力地掐他的手腕,像是要在他的腕骨留下沙地上的轮辙,也不知道掐出印子来没有,“还是Gardenia的长直发比较美是不是?”

 

 

他摸了下我的头,“你比较美。”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我想到了什么吗?”他歪着头,我可以在玻璃上描摹他的影子,“爱丽儿,红色头发的小美人鱼。”



十六岁那年我染了红发,被揪着耳朵拎进理发店要求染回黑色。我誓死不从,拖着被打得半瘸的腿又爬上那个岛。



岛上风水养人,腿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我提着气瓶步履维艰地在水中挪着脚步,问前面几步远的弘木红发好不好看。



他脚步顿了一下,压根儿也没回头就敷衍一句挺好看的。我不满意他的回答,又问他是不是黑发好一点。他忽然停在原地,转过身来从上到下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语气很认真地告诉我你觉得什么颜色好看就染什么颜色的头发,不用在意别人怎么想的。



他的思维跟我不一样,我担心的是当不良少女会受到的惩处,他还以为我是容貌焦虑。现在想来可能还有那个红发少年的一点功劳。但这不会妨碍当时的我心情很好地追上去,却不小心踢了他一脸水,被摁进浅海里一顿暴揍。

 

 

——爱丽儿。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我心里其实有点雀跃,面上冷笑一声,“那Gardenia是辛德瑞拉?”

 

 

“……不是。”他把我的头发往后捋,“我没能用什么具体的形象来形容她。”

 

 

我松了手,没再掐他的手腕,这回可能是实打实地悲哀。



“那你真是好深情。”

 

 

“算是吧。”他没有反驳,又很淡定地擦着我的头发。



玻璃上的我和十四岁的我重合起来,我觉得时间真是诡异,这四年到底过去了没有。



其实我还是个跟俄罗斯小混混早恋的幼稚小女孩,一碰到感情问题就唯唯诺诺的蠢蛋。我的眼睛居然有些湿,北京的天气怎么这样阴晴不定。



贺峻霖却没再由着我的思绪乱飞,他的手在下一秒制住了我的手,“现在我们可以谈谈那个叫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库兹涅佐夫的男人了吗?”

 


“……”


 

我近乎痴傻地呆呆盯着他两秒,“……谁?”






贺峻霖的车里在放《亲密爱人》,他太狡诈,好像算准了我会跟着他上车,跟着他回家一样。



窗外的景色是北京的雨天,没有我喜欢的海和骄阳,没有俄罗斯男孩和英国女人,只有高楼大厦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突然觉得贺峻霖的迪奥旷野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带我走出了我的十八岁。就像女厕所里那个孤独的女孩走出她的十四岁那样。

 

 

我也懒得去计较《亲密爱人》和《坏女孩》哪首更讨人喜欢。他也没在意我嘴里的味道到底是烟草,啤酒,还是芒果冰沙。



就好像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那个俄罗斯前男友全名叫什么的一瞬间,风平浪静的海面忽然汹涌起来,像裂帛一般破开一个大口,是漩涡,是沼泽,是倾盆大雨,他没来给我撑把伞,而是拽着我往里冲,蠢得要命。于是卷入漩涡,深陷沼泽,被淋成落汤鸡。

 

 

他的香水味太渣了,但是我好喜欢。我贪恋他的迪奥旷野,他亲吻我胸口的纹身。我说我们两个混蛋活该在一起。

 

 




END

 

好了,别纠结了,都去爱吧。

Happy Valentine's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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